“文化本身是为人类生命过程提供解释系统，帮助他们对付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所以，传统在保障文化的生命力方面是不可缺少的，它使记忆连贯，告诉人们先人是如何处理同样的生存困境的。”①文化的现代转型需要新的规则，但是，它们决不会是完全新的，这里有重建，但也有持续性方面的，以保障人类在常变常新的同时，仍具某种我们可以辨认的东西。实际上，这是冯•皮尔森在其“文化战略”学说中关于文化三阶段模式——神话阶段、本体论阶段、功能阶段中的一种论调，在当下“文化”演变为动词的功能阶段，超越区域文化的策略仍然与历史持续性及差异有关。李纲的水墨探索实际上正接近着这样一种理念：试图超越传统的困窘却又与传统保持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国的当代艺术由于受到西方的影响，“急功近利”作为通病直接影响到艺术家的创作，“新的就是好的”似乎是一个共识，对于国际市场所引导的“国际样式”的追求也是很多当代艺术家的目标，自身经验与传统文脉似乎已不再是他们的问题。实际上，每一种媒介都有其局限性和开放性，是否局限或是否开放取决于应用这种媒介的艺术家而非媒介本身。同时，文化的发展是环形而非直线，传统文化不可能在新文化中完全延续，也不会完全消失，其部分仍会在历史的车轮中转动，至于有多少，就看其向心力与粘合力。

　　李纲致力于“让传统媒材发出新的声音”，这是一种超越传统规范之上的言说。 “笔墨”作为传统水墨画的品评标准，只是水墨语言构成方式的一种而非唯一，仅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非观念。“笔墨”当然可以承载观念，但在丧失了文人、士大夫这样一个阶层之后，“祖宗之法”已无法担当对当代水墨艺术的品评，水墨的转型意味着新的观念对旧的言说方式的极大不适应，时代需要新的艺术规范与言说方式。面对李纲的作品，我们也没有必要从传统的绘画理论中找到与其作品相适应的品评，其水墨作品向我们展示的是属于当代的视觉语言，一种新的规范。基于这些年来水墨语言探索的整体经验，李纲凭借自己对于传统体悟与当代艺术的素养直接将自己的作品切入到这样的讨论之中。在《水墨元素》系列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李纲在水墨语言探索上所付出的努力。水墨艺术的特质在于“韵味”，李纲的作品中巧妙地将这种特质转化为一种新的视觉语言，在其近作中，我们已经几乎看不到“骨法用笔”的传统水墨语言，取而代之的是块状的水墨涂抹与挥洒, 水墨的随机性、自由性、通透性得到了很好的发挥，而画面上的硬边与拼贴无疑是来自于当代艺术的经验，延伸了水墨材质的言说方式。李纲的这样一种不同于传统的言说是基于其个人的经验和日常的经验之上的，就像石涛说的“笔墨当随时代”。因为从事当代艺术的创作就要体现你的“在场”，“在场”就是跟你的生活以及周围的一切发生关系，这种“在场”体现着思考者自己的判断，决定着自我的言说方式，而其中(作品中)的“韵味”是骨子里的东西，是一种本能，它会随着创作的过程慢慢流露出来，并为作品带来一种特殊的气质，显现出一种时间的持续性与历史的连贯性。

　　绘画图像的社会学转向近年来愈演愈烈，而李纲的可贵之处是并没有在水墨创作中盲目追随这种变化，以自己的作品做一种简单的社会学意义上的描述，并且堆砌出一大堆现实的图像，生硬地给自己规定一个关注现实的命题，而是怀着前所未有的热望关注着现代社会对于人们心灵的种种作用，而非表象。“这是一种一瞬间停留下来的痕迹，和时间、空间及艺术家的个人状态有关，它成为了一个和创作有关的故事的浓缩，它是可以认识也是可以描述的”(孙晓枫)②李纲的作品构型呈现的是抽象的形态，他用一种设计的概念经营着画面，在水墨的恣意放纵的同时，形式构成的因素又使其作品显现着理性的自律，体现为对形而上领域的精神力量的迷恋，蕴含着一种沉寂中的能量和缄默背后的深沉，触发观者沉思自己当下经验和感受。李纲注意到了水墨的异质性，因而，在思考当代问题时他用另一种经验和方式过滤问题，用一种缓慢一些的方式整理思绪。这实际上是建立在东方经验之上的当代的思考与表达，体现着中西文化上的差异性，而这样一种差异性显示了艺术家独立的思考，或者说一种具有独立文化品格的立场：摒弃了文化偏见之后的自信。

　　李纲的水墨作品背离了我们习惯意义上的传统水墨图像，却又在精神上对传统保持着极大的迷恋。“水墨内在的图式化，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而是在一种很强的观念化的介入之后对传统的转化。”(李纲)③对于李纲来说选择水墨材质并非为了一种使命——在中西艺术二元对立中较量，最终水墨画取胜的过程，而是尊重自身经验的真实表达，在作品中自身经验的流露并没有妨碍其当代性表达，相反这样一种源自传统的经验使其作品获得一种独特的气质。实际上，李纲的水墨画为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独具魅力的视觉体验，更重要的是他向我们昭示了水墨语言的开放性与无边性。他通过自身的实践，坚守着其独立的创作理念——那就是超越了民族虚无主义和狭隘的民族主义的自由言说。

　　注释：

　　魏青吉/艺术家，华南师范大学教师

　　①冯•皮尔森《文化战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②《李纲-水墨元素》香港书艺出版社，2004

　　③《图“墨”》香港书艺出版社，2004